2014-04-16 「現代國家體制與台灣身份認同」─ 太陽花學運的形成背景及其政治意涵

授課教師:前文建會主委/陳其南

課程名稱:「文化政治、現代性與台灣經驗」

講題:「現代國家體制與台灣身份認同」─ 太陽花學運的形成背景及其政治意涵

主講者:中研院法律所副研究員/黃國昌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助理教授/蔡培慧

地點:台灣大學共同科教室201

時間:4月16日(三) 14:00~18:00

影片連結: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IhwqFiVvlXo

內文:

 

做為這個運動的參與者,我不覺得說我適合來講歷史意涵,或許再過久一點,等時間的軸線再長,再來談這個部份會更妥當,不過我試著提出自己的一些觀察。

  • 318的行動,某個程度上可以說是個偶然,
  • 但我自己來看,不覺得這是偶然。
  • 有些評論者認為,這場運動累積了過去兩年的公民運動大爆發,但是我把時間的軸線拉的更長,一直到2008,那年冬天,看到的是集團性的國家暴力對人民的侵害,當時陳雲林來台,從桃園機場到圓山飯店到金華飯店,都有人抗議。當天晚上,到處都看的到流血、看的到警棍在揮舞、看的到馬路上都是拒馬蛇籠,這讓人想到戒嚴時期。

    2008年,後來有人在中正紀念堂發起野草苺,把訴求的重心放在廢止集會遊行法,那次我有去,但是身分是去陪伴學生,沒有真的實際參與,看到那個時候,學生世代的學生運動,和我年輕的時候的學生運動的等級已經高很多了,他們用網路的視訊、用電子通訊設備,把在自由廣場正在進行當中的實況轉回校園,讓在宿舍的同學也可以有參與感。那時我沒有碰到飛帆和為廷,那時他們剛開始參與運動。

  • 回溯到2008,可以看到馬政府和中國的交往,
  • 自由民主、人權跟法治開始被威脅挑戰、甚至侵害。
  • 2008,畫出的軸線是集會遊行、國家暴力,那時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,除了集會遊行法的修正之外,更重視的是國家暴行的責任追究,這沿著兩條主軸進行:

  • 一、是在監察院要求彈劾:
  • 集團性的國家暴力最後必有一個指揮系統,這部份後來不算是有成功,監察委員有要求糾正、但沒有彈劾,這對行政官員不痛不癢,之後毒奶粉監察院對衛福部提出糾正,沒有人付出代價,後來再爆塑化劑,再糾正,也沒有人付出代價,毒油、毒米,也沒人付出代價。

  • 二、是刑事責任的追究:
  • 這對於檢察官來講,在法務部系統下的檢察官,要追究警察、他們的長官的責任,

    這是幾乎不可能的困難。因為檢察官辦案需要和警察合作,因此辦警察他們之後辦案會很困難,而要糾出背後的指揮者,更是幾乎不可能期待的事情。

  • 2008年,我們發現國家處理事情的方式、立場開始改變,權力濫用的不受控制、違法責任的不受追究、權利受損的無法救濟。
  • 2010簽ECFA,也引發很多衝突,相對318有點小巫見大巫,但是那場衝突一樣沒有改變的主軸是,和中國交往的過程中,為了簽ECFA台灣又讓步了很多的民主價值,國會的決議是逐條審議、包裏表決,當時在野黨集體退出表決,他們無能為力,而民眾也認為他們未盡監督本份。

    後來組成了兩督盟,其中一位賴中強律師就是兩督盟的召集人,他是第四屆台灣學生會會長,我是第六屆,他是我的大椿角XD。自那時候,他就在針對兩案協議的監督做很多研究,把比較多的時間投入公民運動。

  • 我們當然提出的主張是,兩岸的協議在立法院要如果審查、監督,因此要立法,
  • 但那時候被爭議更大的政治議題淹沒,那是ECFA的公投,DPP、蔡英文要求要公投,但他們的提案被審議公民投票的機關ー公民投票審議委員會,那個委員會是由專業的學者組成,他們主委後來當台大副校長,後來台聯也提出公投,但公審會連續駁回三次公投。

  • 我無法忍受,你們憑什麼駁回公民投票的提案、超過10萬人連暑的提案,
  • 公審議是由行政院長認命,他們沒有正當性,所以我和其他學者和他們喊話,和他們辯論。公投的連署成本很高,但他們選擇迴避,後來我們組織律師團、打訴訟,官司打了兩年,在2012年六月,我們拿到勝訴判決,當初公審會駁回ECFA公投的處分是違法的。

    兩年時間過去,那初ECFA簽了、也生效了,這個遲來的正義,或許根本不是正義沒辦法改變任何事情,這些所謂具專業知識的教授學者,非法踐踏人民,過兩年最高行者法院還了公道、但沒有還回正義

    就像陳雲林事件一樣,有人濫用權力,但沒有付出責任,後來媒體追問,沒有人給一句基本的道歉、全部躲起來,這是我們國家所謂民主政治的運作。

  • 讓我們開始漸漸的感受到我們從小到大學,學到的責任政治、民意政治,根本在現實上是個笑話。
  • 2010年,ECFA公民投票的爭議,他顯示出來的,一樣是政府在面對中國時選擇的是犧牲憲法保障的人民的權利。

    2012年,蔡衍明先生接受華遜頓郵報的訪問,他2008年回台灣一口氣買下中時集團的目的,一群學者發起了拒絕中時的運動、反旺中的運動,演變成反媒體壟斷的運動。

    不知道多少同學在2012. 2013曾參與反媒體壟斷,一開始只有少數的幾名學者和NGO團體合作,對抗蔡衍明,最基本的訴求是不讓中時集團買下中嘉,這對於言論觀點的多樣性有很大的傷害,在那場運動中,出現了三個主軸:

  • 第一個是媒體壟斷:
  • 媒體的所有權不應集中特定少數的財團,這對於言論自由、意見觀點的多元性有很大的傷害,這在歐美早就立法規範,而在我們自己出版的國家人權報告中也明確的提出指責。

  • 第二個主軸是所謂中國因素:
  • 當商人取得台灣媒體所有權之後,輕則自我審查、重則直接抱中共大腿的走向,為了自己在中國的商業利益,不敢去報導對中共不利的新聞、不敢去報導中國民主自由人士做出的血汗,我很不客氣的講,不只是旺中所獨有,其他電視台也有出現相同的走向,

    2012五月,大話新聞停播,他們依當時的收視率沒有停播的原因,那時,媒體出現了聯合沉默的現象,通通不敢報導,他們依中國商業利益的考慮,像是要賣本土劇,對此做出報導的調整,這和我們厭惡的中天沒有本質上的差別,只是程度不同而已。

    對於中國因素,我傾向稱之中共因素,在中國,有很多人更有勇氣、用更激極的方式爭取自由,他們是拿命去拼的,這必須要尊敬。

  • 第三個主軸,是新聞的專業化:
  • 所謂新聞專業倫理的要求。像是把自己的新聞當成廣告賣給中共、或是莫名其妙的走路工的新聞。

    但是在反媒體壟斷運動當中,我自己的觀察,最重要的是第二個中共因素,他在傷害台灣的言論自由,他們透過媒體試圖影響一般大眾對於中國的觀點、看法,在這之中我們的民主價值也在流失當中。

  • 那個運動,和我們的太陽花運動,有很強的連結性,其中脈胳和太陽花運動很接近。
  • 在2012/7/31,反媒體壟斷大多是少數的學者和NGO在苦戰,只要跳出來打蔡旺旺,他們就會修理你,陸海空軍連合作戰:星期五早上日報先開戰,整個禮拜五的節目放大日報的內容直到晚上,被攻擊的對象當然會發稿抹黑,但是隔天是禮拜六,沒有人在看報紙,同時電視台繼續重播禮拜五的內容。這種模式從2012年3月5月7月不斷在複製,那些學者戰到後來覺得很疲憊、甚至絕望。

    7/25NCC要對旺中併購中嘉案做出決定,7/24記者打電話告訴我這消息,我在家裡的書房坐了很久,非常的不安,在我們的email群組發一封信給大家說,我明天想要去NCC前面抗議,如果另外找到九個人跟我去,我就去,我那時候完全不曉得怎麼用臉書或是ptt,就是很古板的學者。結果那天晚上,到十一點,我收到十二封email說要跟我去,所以我們發新聞稿、連夜做標語。

    7/25早上就在NCC門口,我們大概在十點前離開,十點左右出現一群學生帶著面具抗議NCC,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,但我趕著去處理ECFA公投的事情,那天公審會要決定要不要重啟對ECFA的公投。

    7/25學生出來,7/27中時爆發走路工,那時候有一個年輕的學生,那天看了錄影帶發現現場在督軍的男子,長得很像時報週刊林朝鑫先生,他在質疑這是在搞自導自演嗎?

    那個學生叫陳為廷,後來他就被起底了,那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,我給他一個良心的建議,那個建議就是你離我越遠越好。

    為什麼給他這樣的建議?我很早就知道,這場運動下來,我已經得罪了全台灣最有錢的人,而對他來說比較安全的方法是跟我保持距離;第二個理由,是因為我那時候很早已經就申請到美國去做研究,陳為廷到現在都還在記恨,我前兩天問他我到底對不起你什麼,他說「你那時候拋下我獨自面對」。 那次,大家知道了什麼叫做媒體巨獸。

    7/31上千名學生去包圍中天電視台,我那時已經在紐約,下午一點(美國凌晨一點),我在看直播。

    那個轉折讓反媒體壟斷的運動爆發出來,因為學生開始加入,陳為廷和林飛帆成立了反媒體巨獸青年聯盟,從那之後我開始正式和他們合作。我跟鄭秀玲老師他們認識也是從反媒體壟斷運動開始。

    2012年,學生的加入讓反媒體壟斷聲勢大爆發,實質的擋住蔡衍明併購中嘉、壹傳媒,但是最後一個,反媒體壟斷專法沒有訂出來。 

    接下來,我跟他們合作的方式,就是我生產硬的論述,他們把它轉成一般人看的懂的語言,同時我在整理反媒體壟斷專法的條文。

    本來向社會宣佈要推反媒體壟斷專法的立委是吳育昇,24小時之後變天,宣佈下個會期再審。下個會期,也是把反媒體壟斷專法列為最必須通過的三個法案之一。

    後來我們在審反媒體壟斷專法,我看到了財團的代表冒為立委的助理,每一條條文立委都轉頭看那個法務,他點頭就跟著點頭。

    後來反媒體壟斷法胎死腹中,但是我覺得這個運動非常成功,他引發了青年朋友對於媒體壟斷、中國因素等等的意識,他們看到了你們所看到的威脅,他們站出來行動,這才是這個運動最根本的主質。

    另外,在這個運動當中,捲動了本來就在參與學生運動、但是未經摩練的學生,我看到了未來很多不管是在政治活動上、社會運動上、重要議題的討論上的重要幹部,不只是指林飛帆、陳為廷,

  • 我看了一股新生的力量出來。
  • 2013年,去年夏天的時候,飛帆來找我,問說接下來該做什麼事,我說去唸書、把論文好好寫完,所以他回去台南寫論文。

    他為了不把運動的能量中斷,他們成立了黑島青,帶了魏揚、黃郁芬,那時候就開始講服貿的事情。

    郝明義那時候發現服貿的嚴重性,發了一篇文章說我們剩不到24小時,開始聯絡鄭秀玲,鄭看了分析之後打給我,我後來打給賴中強,因為兩督盟一直在關心兩岸關係。

    後來黑島青他們辦了工作坊、找老師,討論服貿實質面會給我們帶來的衝擊和影響,他們在做這件事情的同時也在組織,透過工作坊找到願意關心這件事情、採取行動的人。蔡老師剛剛講的是他們的第一場行動,但沒有引起很多關注;真正打開黑島青名號的是10/10他們去總統府抗議,那場九月政爭破壞了台灣的民主憲政,他們那些政客把社會停擺,看他們那幾個人每天在傷害台灣的民主憲政,我們完全沒有辦法接受。

    在工作坊完的最後一天,我們透過聊天的方式,決定我們要採取行動,我們的代號是雞蛋糕計劃,我們怕被監聽,不過後來消息還是走漏了,所以我們改到總統府去拉布條,那次我們和方仰寧先生也有互動,他那天臉上無光,舉牌舉很快,就把我們拉上車帶走了。

    那是黑島青第一次比較大、張力比較強的運動,那次陪學生比較久的,大概也是蔡培慧老師跟我。

    一直到接下來立法院辦的服貿公聽會,我們學生、學者也去參與,但那種公聽會的形式令人難以忍受,淪為大拜拜,行政官員講的話都一樣。但是對於公聽會上,大家提出很實質的問題,通通沒有回答,

    1/2第十三場公聽會處理印刷、批發、零售,在我們的認知之中,雖然沒有出版,但是整個產業是一條鞭的,很難切割。

    我在那場公聽會上問王郁琦說,依照哪條法處理兩岸協議?他說是兩岸人民關係條例,

    但是那沒有規範立法院要如何審議、如何備查?通通沒有規定,王郁琦說可以適用立法院職權行使法61條,也就是3/17張慶忠用的法條:三個月內沒有完成審查視為通過。 

     

  • 行政官員早就想動這條法條的主意了,他們知道這是錯的、他們知道兩岸條例沒有一條法律規範,立法院要如何處理兩岸協議。
  • 那場公聽會,質疑的對象不只是行政部份,也包括立法院,那時立法院的召委是民進黨籍的,他說沒辦法,我們只能這樣子審下去。

  • 「先立法、再審查」的訴求絕對不是馬政府講的一變在變,在公聽會的記錄之中早有記錄這樣的訴求。
  • 後來學者開了一場記者會找了立委來,要求先制定兩岸協定監督條例,有了這個法才能來審服貿。如果你沒有立專法,那你依去年朝野協商實質審查和表決,那大家會不滿但是只能接受。

    3/17,我們很怕他們包裏表決,所以我們上午去抗議,上午才抗議完,下午就聽到張慶忠用立法院職權行使法61條通過服貿,完全不敢相信,他們的態度就是,我有權力,你怎樣後來我們召開記者會嚴正批評,而在3/17晚上,最痛苦是的所有媒體的報導都視為審查通過,他們用權力踐踏民主憲政絲毫不手軟,「我就是要這樣做、你拿我怎樣」。

    傍晚,在立法院門口,我看到兩個熟悉的臉龐,一個叫蔡培慧、一個叫林飛帆,我問林飛帆說你不是在寫論文嗎?他說我沒辦法忍受,我要來。

    所以3/17晚上我們開了會、3/18下午我們開會,3/18晚上九點我們開始了整個行動。

    老實說,一開始我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,有這麼多的勇氣、這麼多的憤怒,我後來發現進去了300人,我非常驚訝,那遠大於我們組織的小組。

    一開始想說,能進去最好,總之不要流血,如果可能會流血,那就在門口靜坐,你看我們多和平理性,他們還說我們是暴徒。

    這場運動的主軸,很多媒體聚眾林飛帆和陳為廷,但其他大多的決策不是他們做的。我們後面有一個決策的小組,但他們兩個的確展現了成熟度,如果沒有之前的運動礪鍊,他們沒辦法撐住這麼大的壓力。

    這其實是一個戰爭,對抗的馬政府相當有效率,而且有很多的資源、還有黑道;而我們是一支雜牌軍,每次決策都很慢,要開會開四、五個小時,但是到後來要退出的決定,還是受到很多批評。

    我討論的,不只是形式上的東西,用非常形式的東西來看,張慶忠開的會被確認沒有效、

    服貿被退回委員會、兩岸監督條例法治化,這個法從之前蕭萬長就說要立法,拖了十幾年到現在,運動前馬英九、江宜樺都說不需要這個法,現在所有的版本都進入了委員會進行審查。

    以國會議長可以做的權限,王金平說「未進行立法之前不會進行朝野協商」,如果他跳出來說我王金平支持先立法再審查,那只是為我們的支持多了一票;

    但是如果朝野在討論對服貿的排案,如果朝野有爭議,那必要由議長來要求做朝野協商,所以王金平做了依他的身分可以做到的事情。 

    很多同學希望馬英九做實質的承諾、出面道歉,但依我的觀察他不可能做這些事情。

  • 他想讓學生累了、退出、自己回家,這是他從頭到尾的最高戰略指導原則。
  • 對於我來講,在整個運動的過程當中,我只是參與的一個份子,對我個人而言,我不能忍受讓馬英九希望的事情發生。

    當我們的四大訴求都有初步的進展的時候,我持我們在4/10出來,轉守為攻。

    你們可以想像,在立法院周遭的場地,你要維持24小時的運動,晚上看到那麼多的同學睡在馬路上、有時候還下雨,你路過的人不可能不心痛。

    當有實質的成果的時候,我們轉進,當訴求獲得回應之後,讓這些同學有意義感的回家。但更重要的是,這三個禮拜對於台灣社會的影響。

    我覺得非常重大,許多人開始關心社會運動,許多人本來對這些社會運動有負面的評價,

    現在變得不這樣看,看到台灣有這麼多的年輕世代站出來,他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。

    當然你從更大的格局來看,有些學者看到學生站起來挑戰服貿,也打斷了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的時程,也讓日本、美國看到,台灣的年輕人告訴他們台灣人對自己國家的堅持,而且這樣的支持度超越70%,這不可能只是藍綠之間的爭論。

    而對於那種比較低層次的謾罵,我的建議是聽聽就好,不要跟他們計較,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。

   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的層次比他們高太多了,我們要思考的方向是,怎麼用我們的時間讓我們更朝向我們希望的方向前進。

    4/10晚上,我在青島東路、濟南路巡了一遍,我看到我們的場地收得差不多了,我那時候很累很想回去,但是有人遇到我,問我「老師你要不要去大腸花」,我覺得透過這個來宣洩是很健康的方式。在後續,有些仍有不滿的同學用其他的方式繼續留在那個地方,我覺得本來台灣就是很多元的方式,這就是公民社會。

    我自己心中,現在在想的、在期待的,我們接下來所面對的未來、跟你們改變的可能性,改變的可能性變得非常非常的大。當然我們期待的方向,是不是真的能發生變化,還需要我們接下來很多的努力,希望大家接下來一起加油。

    謝謝!